鲁迅小说《祝福》的双线结构

时间:2024-09-29 10:11:05 林惜 祝福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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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小说《祝福》的双线结构

  导语:关于鲁迅小说《祝福》的结构线索,高中语文教学参考书(人教版,2000年)是这样说的:在小说的结构上,“我”又起着线索作用。以下是小编整理鲁迅小说《祝福》的双线结构的资料,欢迎阅读参考。

鲁迅小说《祝福》的双线结构

  鲁迅小说《祝福》的双线结构

  祥林嫂一生的悲惨遭遇都是通过“我”的所见所闻来展现的,“我”是事件的见证人。新版高中语文教学参考书对此没有论述。因此,老教参的看法很具有代表性,而且影响广泛。有人据此对《祝福》结构提出了批评意见,认为该小说在结构上存在松散的毛病。我认为,这一问题不在于鲁迅,而在于我们对小说的认识还不够深入。

  “我”所见所闻为线索,《祝福》的结构框架是:“我”来到鲁镇,见证了祥林嫂之死──“我”回忆起先前所见所闻的祥林嫂半生事迹的断片──“我”从回忆中惊醒,再写祝福景象和“我”的感受。至此,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第二部分(指回忆部分)作为小说的主体,在情节中并没有“我”的出现,那么,祥林嫂半生事迹的断片是如何连缀起来呢?顺着这一问题深入研读,我们会有一个可喜的发现:除了“我”这个线索人物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线索人物──卫老婆子。

  卫老婆子成为线索人物有两个重要条件:

  一、卫老婆子的娘家是卫家山人,而祥林嫂又是她母亲的邻舍。

  二、卫老婆子的社会身份是个中人,她为祥林嫂联系工作,为她找活儿干。

  正因为如此,卫老婆子成为祥林嫂一生悲惨遭遇的另一个实际见证人。而“我”只是听说而已,并没有亲见。在说明这个线索之前,先要说明一点,鲁迅把祥林嫂的活动范围锁定在鲁镇,而对祥林嫂在鲁镇之外的生活采取了间接方式来写,或由祥林嫂自叙,或由他人转述。弄明白了这一点,就容易明白卫老婆子所起的线索作用。从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是卫老婆子把祥林嫂介绍到鲁镇的鲁四老爷家,并说明了其家庭变故。又是卫老婆子带着祥林嫂的婆婆找到鲁四老爷家,让其家里人将其抓回去。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新年将尽时,卫老婆子把祥林嫂再嫁贺老六的事情告诉给四婶。两年后的秋天,卫老婆子第二次把祥林嫂带到鲁四老爷家。由于丧夫死子这些沉重的打击,祥林嫂渐渐精神不济。四婶等人于是想打发她走,教她回到卫老婆子那里去。卫老婆子哪里会管她的事情?于是,祥林嫂沦落为一个乞丐。由此看来,卫老婆子的线索作用在小说的主体部分得到充分体现。

  这一新发现使们认识到,《祝福》的结构还是相当严谨的。两条线索互为表里,平行推进,彼此呼应,共同结构出一篇完美的小说。

  两条线索的作用是不同的。两条线索展现出两个世界。“我”作为表层线索而存在,展现出一个理想的理性批判的世界。卫老婆子作为深层线索而存在,展现出一个实在的现实生活的世界。

  先说线索人物“我”。《祝福》中这样写道:

  “我独坐在发出黄光的菜油灯下,想,这百无聊赖的祥林嫂,被人们弃在尘芥堆中的,看得厌倦了的陈旧的玩物,先前还将形骸露在尘芥里,从活得有趣的人们看来,恐怕要怪讶她何以还要存在,现在总算被无常打扫得干干净净了。”

  这一段话提出来两个截然不同的观点:一是把祥林嫂这个妇女当作玩物,不当人看待。一是把女人也看成人来看待。显然,我是持有后一观点的。这正是人文主义观念在小说中的体现。鲁迅正是通过“我”这个人物对这个非人世界进行了强烈批判,控诉了封建礼教“吃人”的罪恶。鲁迅用自己的笔向世人展现出鲁镇──旧中国农村社会的缩影──这座铁屋子的黑暗沉闷,以此警醒世人。虽然小说中的“我”并没有给祥林嫂指出一条生活的出路,但是广大妇女的解放问题已经提出来了,令人深思。祥林嫂之死说明妇女解放问题的急迫性和严重性。因此,为那些仍然活着的祥林嫂寻找生活的出路,正是当时的一个艰巨的社会任务。我想,这就是鲁迅写祥林嫂这个人物的意图吧。

  再说卫老婆子。卫老婆子在祥林嫂的悲剧命运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她把祥林嫂从一个火炕中推到另一个火炕,看其在火炕中挣扎而无动于衷。她势利,冷默,麻木,不但丧失了感受别人痛苦的能力,而且以欣赏的眼光来看待别人的不幸。在给四婶讲述祥林嫂再嫁的事情时,卫老婆子的个性得到充分的展现。卫老婆子对此事很赞赏:一是她认为祥林嫂交了好运。卫老婆子对四婶说:“我在娘家这几天,就有人到贺家坳去,回来说看见他们娘儿俩,母亲也胖,儿子也胖;上头又没有婆婆;男人所有的是力气,会做活;房子是自家的。──唉唉,她真是交了好运了。”二是她夸奖祥林嫂的婆婆倒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把祥林嫂嫁到深山野坳里去,赚了不少钱,为二儿子娶了媳妇。三是对祥林嫂闹婚,持否定态度。四婶问祥林嫂竟肯依,卫老婆子说:“这有什么依不依。闹是谁也总要闹一闹的;只要用绳子一捆,塞在花轿里,抬到男家,捺上花冠,拜堂,关上房门,就完事了。可是祥林嫂真出格,听说那时实在闹得厉害……”由此看出,卫老婆子自己虽然也是女人,但也不把女人当作人看待,把女人当作物品可以买卖,把女人当作强者手里的玩物。因此,卫老婆子集中体现了现实社会的特性。

  这两个线索人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缺一不可。无“我”则不足以表达鲁迅对旧社会的批判意识,不能够提升《祝福》的思想意义。无卫老婆子,则不足以展现鲁镇这个社会的现实特点,祥林嫂子“半生事迹的断片”则难以连缀一起。

  交替使用多种叙述方式

  长期从事小说艺术研究的刘恪教授,在其专著《现代小说技巧讲堂》一书中说,小说的“叙述问题,通俗地说集中在六个字上,即谁在说,怎么说”。具体到《祝福》一文中,便是“我”在说,即“我”是故事的叙述者。从小说的描写中可知,“我”是一个在城里做事的知识分子,虽然接触或接受了一些进步的思想和观念,对祥林嫂的遭遇抱有极大的同情,却无力帮助她改变悲惨的命运,因而面对现实只能采取逃避的态度。有关“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学界同仁已有不少全面而深刻的认识,本文不再做过多的分析。这里只着重讨论“我”“怎么说”,也就是小说对于祥林嫂的故事,究竟是如何展开叙述的,其中都有哪些值得欣赏的特点。

  1.第一人称与第三人称并驾齐驱

  从叙述人称和叙述视角来看,中国传统小说基本上都是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视角,第一人称在近代之前的小说中没有能得到充分发育。鲁迅先生作为新文学的开路先锋,可谓是发展现代小说复杂叙述艺术的第一人,不仅在其小说中大量采用了第一人称,同时也不断尝试第一人称叙述的多种可能性。而且,大多数现代小说一般只采用一种叙述人称,但鲁迅先生却在《祝福》中交替使用了两种人称。从内容和结构来看,《祝福》大致上由两个故事组成:一是“我”回故乡鲁镇过年的故事,二是有关祥林嫂大半生的故事,两个故事重叠与交融在一起,构成了《祝福》这篇小说的基本内容。小说对“我”当下经历的故事采用第一人称叙述,对“我”之前见到或听到的有关祥林嫂的故事采用第三人称叙述,两种不同的人称并驾齐驱、互为补充,形成一个独特的双层叙事结构。

  “我”的故事与祥林嫂的故事,在小说中的地位和分量是完全不同的,祥林嫂的故事是这篇小说的中心故事,因而是小说叙述的主要对象;“我”的故事则处于从属地位,但也绝非可有可无。祥林嫂的故事产生于“我”的故事之中,因而“我”是祥林嫂故事的依托,祥林嫂的故事通过“我”传达给读者。倘若把“我”的故事从小说中抽走,只剩下祥林嫂的故事,表面上看,小说的主题、人物似乎更突出,情节、结构也显得更集中和紧凑了,然而祥林嫂的故事会随之变单薄,缺少了内容和细节应有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所以“我”的故事不可或缺,“我”在小说中至关重要,“我”不仅是祥林嫂故事的见证者,同时也是其故事得以精彩叙述的关键性因素。

  而之所以让“我”来作故事的叙述者,自然是因为第一人称叙述角度,可以拉近小说与读者的距离,让故事显得更加真实亲切,同时也便于作者抒发自己的感情。但“我”又毕竟不是与祥林嫂生活在同一环境中的人,“我”对她的所见所闻还是十分有限的,因而为了描述她在“我”难以企及的其他时间和空间发生的故事,尽可能将她人生轨迹的全貌展示出来,小说就必须同时采用第三人称叙述角度。第三人称的采用,使小说中的其他人物也参与到叙述中来,与“我”的所见所闻形成重要的补充,从而使祥林嫂的故事呈现出多面性与立体感。比如与祥林嫂第二次婚姻相关的故事,发生在“我”不能在场的卫家山和贺家坳,要让“我”详尽地叙述出来便很不方便,而通过卫老婆子之口叙述则十分便利。交替采用两种不同人称叙述角度,最大限度地发挥了两种叙述角度各自的优势,使故事的叙述更加自然、灵活和流畅,从而也使整个故事更加引人入胜。

  2.倒叙方式与顺叙方式交相辉映

  《祝福》究竟采用了什么样的叙述方式?学界同仁几乎异口同声地认为,祥林嫂的故事是以倒叙的方式展开的。这种说法自然是对的,不过仔细考察起来却似乎不够全面。因为所谓倒叙必定是与顺叙相对应而言的,没有顺叙便也就意味着无所谓倒叙,倒叙并不能独立于顺叙之外而存在。因此,仅仅认为《祝福》采用了倒叙是不够的,还应该说它同时也采用了顺叙的方式。更确切一点来说,《祝福》是在开头与结尾部分采用了倒叙的方式,在中间部分仍然采用的是顺叙的方式。在小说的开头部分,也就是采用倒叙方式开始讲起祥林嫂的故事时,作者通过“我”与祥林嫂的路遇,以及突然听到她的死讯等情节,交代了她被鲁四老爷赶出家门而沦为乞丐、以至在寒冷的雪夜毙命的结局,突出地揭示了她悲惨的命运,对读者产生了十分强烈的震撼力,令人不由得产生进一步了解她生平的阅读欲望。祥林嫂到底是怎么死的?或者说谁是害死祥林嫂的凶手呢?这个问题之所以会从读者脑海中产生,显然是有赖于倒叙方式所制造出的悬念,而如果采取顺序的方式四平八稳地去讲祥林嫂的故事,就难以达到这样一种奇特的效果。作者通过倒叙方式有意设置了这样一个开放式的问题,目的就是为了让读者自己去寻找答案,从而增强了祥林嫂悲剧故事的复杂性和深刻性。

  讲出祥林嫂故事的结局之后,小说以一句“然而先前所见所闻的她的半生事迹的断片,至此也联成一片了”做上下文结构上的过渡,同时也做叙述方式转变的标志,于是便由之前的倒叙改为顺叙,从头一五一十地讲起祥林嫂大半生的故事。读完小说我们会发现,中间顺叙的这部分内容,篇幅占了整个小说的三分之二,也就是说,小说的主体内容其实是以顺叙方式展开的。由此我们也可以说,这篇小说基本上是以顺叙方式完成的,它只是在开头采用了倒叙方式,笼而统之地认为《祝福》主要采用了倒叙方式,其实是并不确切的。祥林嫂的故事按时间可以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她第一次来鲁镇之前发生的故事,另一部分是她来鲁镇之后发生的故事;而如果按空间也可以大致划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她在鲁镇也即打工所在地发生的故事,另一部分是她在鲁镇之外也即两个夫家所发生的故事。由于她活动的主场地在鲁镇、在鲁四老爷家,也由于“我”是在鲁镇与祥林嫂发生交集的,因而小说便将观察、表现她的镜头聚焦到鲁镇,将顺叙的时间起点放在她第一次、第二次来鲁镇后的生活情景上。两次来鲁镇在鲁四老爷家打工,是祥林嫂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段经历,也是小说所要浓墨重彩表现的主体性故事,因而小说采取顺叙的方式来叙述,可以使情节发展更加脉络分明、层次清晰,也便于读者全面、完整地了解祥林嫂的人生经历。

  3.补叙方式起到重要叙述作用

  虽然作者将表现祥林嫂大半生人生经历的镜头聚焦在鲁镇,但祥林嫂在鲁镇之外两次婚姻当中发生的故事,对于反映她不幸的命运十分重要,因而这部分经历仍然是小说需要叙述的重要内容。于是小说在倒叙、顺叙她在鲁镇打工经历的同时,又不时巧妙而自然地通过补叙和插叙,将她在鲁镇之外两次婚姻中遭遇的不幸予以交代,既将她在不同时空中发生的故事剪辑、组合在一起而表现出来,可以多侧面地反映出她在肉体和精神上所受的多重压迫。小说中使用补叙的地方比较多,比如祥林嫂第一次到鲁镇来打工,有关她第一个夫家“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以及她是背着夫家“逃出来”等情况,都是通过后文不时进行补叙表现出来的。而对于祥林嫂被第一个夫家劫回,之后再次嫁给贺老六一事,则完全是通过卫老婆子之口而讲出来的。这一段文字从叙述方式来看,可以说同时具有补叙与插叙的双重特征,从发生时间早已过了将近一年来说,这是对祥林嫂第二次婚姻的补叙;而从此处写的是卫老婆子来给四婶拜年的情景来看,这又可以说是对祥林嫂第二次婚姻的插叙。另外,像祥林嫂夫家堂伯将她劫入白蓬船、祥林嫂给四婶所讲儿子阿毛遇害的故事等等,都是后文通过补叙交代出来的。作为倒叙、顺叙的补充性手段,补叙与插叙对全方位、多层面、立体式展现祥林嫂的故事,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也由此可见鲁迅先生交替采用多种叙述方式讲故事,其手法是多么娴熟高妙。

  综合采用多种叙述技巧

  《祝福》在故事的叙述上采取了多种不同的艺术技巧,比如关于“归乡”模式的应用,“我”作为叙述者的作用和特点,以及设置悬念、前后对比、正反衬托等手法,都给读者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多种叙述手法和技巧的综合应用,不仅可以多角度、多侧面地塑造人物形象,同时也可以使小说在情节发展上摇曳多姿,给读者以丰富而别样的阅读感受。上面所列举的叙述技巧已经被业界同仁反复论述过,这里不再重复,只选择较少被研究者谈起的气氛转换、前后照应、纵擒开合等手法,来做一些简要的探讨和分析。

  1.气氛随人物心情不断转换

  小说里的气氛,或者叫氛围,是指小说所描写的事物或环境,给人物和读者造成的一种强烈的心理感受。人们读小说的时候,常常会产生一种明显的感觉,或紧张、或轻松;或热烈、或冷清;或兴奋、或沮丧;或明亮、或灰暗等等,这种随情节的发展而产生的心理感受,就是作者在小说中渲染气氛的结果。优秀的小说,总是能够通过营造与情节相适宜的氛围,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身临其境,心情随着小说中人物的心情而发生变化,人物喜他则喜,人物悲则悲。而且,优秀的小说中的气氛,不会从头至尾只是一种景象或情调,而是随着情节的推进以及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从一端向另一端不断发生转换的,因而它往往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变化特征,让读者生出“山阴道上行,如在镜中游”的感受来。

  在气氛的营造和转换方面,鲁迅先生的《祝福》堪称典范。我们仅以小说开头的倒叙部分为例,来看看作者是如何将气氛的渲染做到极致的。

  《祝福》一开头,便通过描绘晚云中发出闪光、爆竹炸响、空气里散满火药香等,渲染出鲁镇人们迎接新年的热闹景象,这时的气氛是热烈而喜庆的。接着写由于“我”和鲁四老爷政见不同、话不投机,“于是不多久,我便一个人剩在书房里”,于是气氛由之前的热闹转为冷清。之后,小说用较为细致的笔调,浓墨重彩地描绘起鲁镇上的人们,精心准备着年终大典的情景:为拜求来年的好福气,家家都杀鸡宰鹅,连夜煮熟并陈列,“恭请福神们来享用”,这时小说的气氛,又由冷清变得明亮而热烈。但这些似乎与“我”都格格不入,“我”在四叔的书房里十分孤寂,显得百无聊赖,于是“明天决计要走”的欲望愈加强烈。至此,气氛又渐渐显得沉闷和暗淡起来。之后,作者进一步写道,“我”与已经沦为乞丐、神情麻木的祥林嫂路遇,祥林嫂向“我”询问有无“魂灵”的事,“我”不禁感到“悚然”,“背上也就遭了芒刺一般”,而且十分“惶急”,无法应对,最后只得“匆匆的逃回”。于是小说的气氛,在此又骤然变得十分紧张、暗淡和悲怆。这是一次较大的气氛转换,使祥林嫂的凄凉和悲惨状态,与鲁镇上的人们一片“祝福”景象形成强烈的反差,在读者心灵中引起极大的震动,从而有力地深化了小说的主题。之后,作者用了较长一段文字,揭示“我”无法回答祥林嫂的提问,不得不以“说不清”而搪塞的矛盾心理,并以回想福兴楼上廉价而美味的饮食,来使自己苦闷的心情得以解脱。至此小说的气氛,又逐渐变得轻松起来。接下来写“我”突然听到鲁四老爷高声叫骂的声音,在与短工的交谈中得知了祥林嫂的死讯,小说的气氛又由轻松顿时转为凝重、悲哀,突出了祥林嫂的死具有强烈的悲剧色彩。这是小说开头倒叙部分的高潮,与前面鲁镇一片欢乐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因而作者在此处的气氛渲染,让读者有一种揪心而难以释然的感觉。将祥林嫂的悲惨结局交待出来之后,作者通过描写“我”的一段复杂而矛盾的心理活动,将人世间对于祥林嫂之死的冷漠渲染到极致。“我静听着窗外似乎瑟瑟作响的雪花声,一面想,反而渐渐地舒畅起来。”这是小说的气氛又一次发生较大的转换,以“我”如释重负的心情来反衬祥林嫂的悲惨结局,十分冷峻地揭示出人世间的残酷。

  总体来看,《祝福》对气氛的渲染和转换,称得上是有张有弛,与故事的发展及叙述的节奏非常合拍,起到了烘托主题的明显效果,充分体现出作者高超的艺术匠心。小说叙述上的这种特点,使情节的推进波澜起伏,曲折有致,也使读者在阅读时随气氛的不断转换,心情如坐过山车产生时而冲上山巅、时而跌入谷底的奇异感受。

  2.伏笔照应做到滴水不漏

  中国传统文法十分讲求篇章间的伏笔照应,而伏笔照应又是传统小说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叙述技巧。《水浒传》以及《红楼梦》,堪称运用“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叙述手法的典范,至今仍然对小说的写作有很大的影响。伏笔、照应手法如果运用得好,可以使小说的故事前后呼应,情节发展更为连贯,前因后果更加分明,同时也可以使叙述脉络更为清晰,小说的结构更加紧凑。中长篇小说由于篇幅较长、故事也较为复杂,因而运用伏笔照应相对容易展开,而在短篇小说中既有伏笔也有照应,并且能够将这种叙述技巧运用得得心应手,大约只有像鲁迅先生这样的大家才可以做到。

  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打工,有关夫家都有些什么人,每个人都有些什么特点,小说是通过补述的方式向读者交代的:“直到十几天之后,这才陆续的知道她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 虽然小说对于夫家情况的介绍十分简略,“大家所知道的就只是这一点”,但千万不可忽略这段貌似漫不经心的文字,其实为下文所发生的事件作了重要的伏笔。从这段文字我们得知:祥林嫂“家里还有严厉的婆婆”,究竟“严厉”到什么程度,对祥林嫂有什么影响,读到下文才会知晓。有“一个小叔子,十多岁,能打柴了”,这个“十多岁”的小叔子,小说写他“能打柴了”是什么意思?是交代他也已经成年了,也就意味着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何以见得呢?我们接着看下文:“她是春天没了丈夫的;他本来也打柴为生,比她小十岁”。小说写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时,“年纪大约二十六七”,丈夫“比她小十岁”,也就是十六七岁的样子,以“打柴为生”;而小叔子也“能打柴了”,大概可以推算出也有十四五岁了,总之是不会低于十二岁。旧社会民间普遍早婚,因而说祥林嫂小叔子“能打柴了”,可以看为是对“该娶媳妇了”的一种委婉的说法。我们作这样的分析究竟有没有道理呢?现在不必提前下结论,到后面再揭晓答案。祥林嫂从河边淘米回来后大惊失色,“说刚才远远地看见几个男人在对岸徘徊,很像夫家的堂伯,恐怕是正在寻她而来的”,这也为下文情节的发展作了伏笔。

  前面既然有伏笔,后面便必定会有照应,照应才是判定前面是否有伏笔的重要依据。我们看下文究竟是如何照应前面的。很快地,祥林嫂的婆婆上场了:“虽是山里人模样,然而应酬很从容,说话也能干,寒暄之后,就赔罪,说她特来叫她的儿媳回家去”,从这几句概括描写中我们得知,祥林嫂的婆婆虽然是“山里人”,年龄比祥林嫂也大不了多少,却是一个精明强干、善于应对、言语机智的女人。由于她在与鲁家交涉过程中表现十分得体,因而未遇到任何反驳,就达到了领走祥林嫂的目的,不仅如数拿到了祥林嫂的工钱,还取走了她的衣服。但这些描写还不是最能体现她办事能力和性格的,后面发生的事情才真正显示出她的“厉害”。祥林嫂婆婆到鲁家交涉之前,“河里面上午就泊了一只白篷船……待到祥林嫂出来淘米,刚刚要跪下去,那船里便突然跳出两个男人来,像是山里人,一个抱住她,一个帮着,拖进船去了……接着就走上两个女人来,一个不认识,一个就是卫婆子。”从以上描写中可以看出,祥林嫂的婆婆应该是早早就预料到,祥林嫂绝不会乖乖跟着她回家的,因而她便谋划了将祥林嫂劫回的行动。为使计划万无一失,先有几个堂伯提前若干天到河边“侦查”,了解祥林嫂日常的踪迹;后有白蓬船“埋伏”在河边,专等祥林嫂钻入“圈套”。祥林嫂的婆婆是将祥林嫂“控制”住之后,才从容地去鲁四老爷家交涉的,而且由她与卫老婆子一同走下船的交代来看,她的确是与卫老婆子“合伙”劫走祥林嫂的,后文卫老婆子去向四婶赔罪时,四婶有关“你自己荐她来,又合伙劫她去,闹得沸反盈天的”抱怨和责怪,并没有说错。而且,这一段近乎白描的文字十分简约、节制,看不出有任何渲染,却让读者读得惊心动魄,从中看到祥林嫂的婆婆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上面是对祥林嫂婆婆伏笔照应的分析,下面再分析一下对其小叔子前后的照应。对小叔子的照应,出现在祥林嫂被劫回的第二年正月,卫老婆子给四婶来拜年时。卫老婆子将她回娘家听到的有关祥林嫂的消息,告诉给四婶:“她婆婆来抓她回去的时候,是早已许给了贺家坳的贺老六的,所以回家之后不几天,也就装在花轿里抬去了。”原来婆婆带人兴师动众地劫祥林嫂回去,并非是因为“开春事务忙”,“人手不够了”,而是为了给小叔子娶媳妇。“她有小叔子,也得娶老婆。不嫁了她,那有这一注钱来做聘礼?”“她的婆婆倒是精明强干的女人呵,很有打算,所以就将她嫁到山里去。倘许给本村人,财礼就不多;唯独肯嫁进深山野坳里去的女人少,所以她就到手了八十千。”祥林嫂青春丧偶已是很大的悲剧,现在夫家为了给小叔子娶媳妇,还要把她再嫁出去,实际上等于是卖掉,而且为了卖出高价钱,还特意把她卖到了“深山野坳里”,这样便使祥林嫂的人生悲剧又加重了一层。此处补叙祥林嫂第二次婚姻的文字,不仅照应到前文中小叔子“能打柴了”,还进一步照应到她的“厉害”的婆婆。婆婆不仅善于谋划,办事干练,还非常有“经济”头脑,能将由于丧夫处于人生低谷的祥林嫂,转化为化解家中危机的重要资源。婆婆卖掉祥林嫂,既甩掉了家中一个无用的包袱,又解决了小儿子婚娶的大事,还为家中带来了丰厚的收入,真是一石三鸟,至于祥林嫂的痛苦她就不管了。表面上看来,作者在此通过前后照应,是在进一步表现婆婆的残忍,其实是在不动声色地控诉了封建宗法制度与婚姻制度,对祥林嫂从肉体到精神的多重迫害。

  以上有关祥林嫂婆婆与小叔子的伏笔照应,是小说中比较典型的一组伏笔照应。另外,前有卫老婆子“她到年底就生了一个孩子,男的,新年就两岁了”的介绍,后有祥林嫂对儿子阿毛遇害反复的诉说;前有祥林嫂被四婶喝止不得搬动祭祀的器物,“她转了几个圆圈,终于没有事情做,只得疑惑的走开”,以及四婶因她常常发呆而警告她:“祥林嫂怎么这样了?倒不如那时不留她”的描写,后有她终于被鲁四老爷赶出家门流落街头的结局,等等,也都是明显的前有伏笔后有照应的细节,限于篇幅不再赘述。

  3.“纵擒开合”手法引人入胜

  所谓“纵擒开合”的笔法,就是作者运笔时讲究大开大合,既可以放得很开,又能收得很拢,这样可以避免平铺直叙,让文章一波三折。作者拉开架势做出样子,看起来好像准备讲某种道理或叙述某件事,然而只开了一个头,便将笔有意宕开去讲别的道理或别的事,给人一种中途打断不再进行的错觉,之后绕了一个圈或数个圈,又出人意料地回到原先的话题上,直到把原来所讲的道理讲完,或者把之前所叙的某件事叙述完整,给人以出乎意料、回旋往复的感觉。近代学者王葆心在《古文辞通义文之作法十三》中说:“笔之所以妙者,惟在熟于开合,使断续纵擒无不如志而已。盖有断与纵者,以离而远之;有续与擒者,以收而近之,此之谓善于用笔。”王葆心这段话所论述的笔法,就是“纵擒开合”的笔法,他认为能熟练使用这种笔法的作者,就可以算是“善于用笔”。

  “纵擒开合”的笔法是中国古典文法中常见的一种方法,不仅可以用到小说、诗歌中,也可以用到戏剧、评书等曲艺中,还可以用到议论文等文体中。比如韩愈《送董邵南游河北序》一文,可以说是议论文运用“纵擒开合”笔法的典范。该文是一篇送行的文章,表面上看,作者言辞恳切、语重心长,从头至尾似乎是ー直在送董生游河北,但读完全篇后,却感觉到作者实际上并非在送行,而是处处劝说董邵南不要前去。原来送他正是为了留他,微情妙旨,巧妙地寓于“纵擒开合”的笔法之中。

  在《祝福》中,鲁迅先生运用“纵擒开合”的笔法,曲折有致地叙述了祥林嫂第二次来到鲁镇打工。祥林嫂第一次来鲁镇打工,由于是背着夫家逃出来的,况且夫家还指望卖掉她给小叔子娶亲,因而婆婆带人“名正言顺”地将她劫了回去。被夫家劫回去之后,婆婆将她二嫁到“深山野坳里”,等于给她找了个“安稳”的去处。因而,无论是小说中的四叔、四婶以及鲁镇上的其他人们,还是小说之外的读者,都以为她可以在二嫁的夫家安身立命,从此再也不会到鲁镇来了,她不幸的命运将画上一个句号。但作者采用了“纵擒开合”的笔法,先后用四句话渲染祥林嫂不会再来鲁镇了,显然也是有意要给大家造成这种的错觉:

  (1)“于是祥林嫂的故事便告终结,不久也就忘却了。”

  (2)四婶常常念叼祥林嫂,“意思是希望她再来。但到第二年的新正,她也就绝了望。”

  (3)卫老婆子来拜年,捎来祥林嫂第二次出嫁的消息,“现在是交了好运了。”

  (4)“从此之后,四婶也就不再提起祥林嫂。”四条充分体现出“纵擒开合”笔法的语句,不断地给读者传送一个重要的信息,祥林嫂历经多重挫折与痛苦,如今总算过上了好日子,因而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鲁镇了。读到此处,祥林嫂的故事既让读者感到一丝忧伤,同时又为她终于“交了好运”而产生了一丝安慰。

  但是,祥林嫂最终还是再次出现在鲁镇,而且第二次不幸的婚姻,让她的人生经历更加凄惨和悲伤。故事的发展有点儿出人意料,不过读者仔细一想,一切又都似乎在情理之中。祥林嫂两次婚姻所遭遇的悲剧,单就具体事件来说都存在着一定的偶然性,然而这许多的偶然加在一起,又使她的命运成为一种必然。因为真正左右祥林嫂命运的神秘力量,并非是她的婆婆或鲁四老爷,而是杀人于无形的封建宗法制度、封建礼教与封建迷信思想。鲁迅先生采用“纵擒开合”的笔法,避免了平铺直叙容易造成的单调与呆板,使小说的情节更加委婉曲折、引人入胜,造成一种奇妙的表达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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