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行霈谈白居易的诗歌艺术

时间:2022-07-02 12:37:36 艺术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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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行霈谈白居易的诗歌艺术

  白居易在给元稹的《和答诗十首序》中说到自己诗歌的缺点,他说:

袁行霈谈白居易的诗歌艺术

  顷者在科试间,常与足下同笔砚,每下笔时,辄相顾共患其意太切而理太周,故理太周则辞繁,意太切则言激。然与足下为文,所长在于此,所病亦在于此。足下来序,果有“辞犯文繁”之说。今仆所和者,犹前病也。待与足下相见日,各引所作,稍删其繁而晦其义焉。

  这段话提出了两个问题:一是理周辞繁,不简练;二是意切言激,不含蓄。其实就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不含蓄是指内容而言,不简练是指语言而言。白居易欲“删其繁而晦其义”就是针对这两方面提出的。

  白居易的诗歌确实存在着这种毛病,前人的评论几乎是一致肯定了这一点。张戒《岁寒堂诗话》卷上说:“梅圣俞云:‘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元微之云:‘道得人心中事。’此固白乐天长处。然情意失于太详,景物失于太露,遂成浅近,略无余蕴,此其所短处。”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二说:“诗至元白,针线钩贯,无乎不到。所以不及前人者,太露太尽耳。”

  白居易诗的这个缺点是与他的优点联系在一起的。浅显平易是他的长处,读他的诗宛如走在一条平坦径直的大道上,顺适惬当、心目豁朗。比那类只在词句间争难斗险,使人荡心骇目不敢逼视、而又缺乏思想内容的诗,自然是胜过百倍。但和那些沈郁顿挫,使人回肠荡气,涵泳不尽的诗比较起来,就略逊一筹了。不过问题并不在于浅显,而是在于有些诗浅显得过分,就是所谓太露、太尽、太详、太周。白居易没有充分估计读者的想象力,不肯给读者多留一些想象的余地。他有时絮絮叨叨地把他所看到、听到、想到的一切和盘托出,惟恐有一句话、一个词、一个字不明白。这样固然省了读者的劲儿,可是因为太现成、太易懂,一览无余,略无余蕴,反会使读者兴味索然。白居易的讽谕诗里就有不少这样的作品,就连《观刈麦》、《道州民》等名篇亦不免此病。有的诗,意思本来很浅显,也已表达清楚,读者只须略加思考便可得出正确的结论,可是白居易还要不厌其繁地加以说明。《新丰折臂翁》最后一段就是如此,诗说:

  老人言,君听取。君不闻开元宰相宋开府,不赏边功防黩武。又不闻天宝宰相杨国忠,欲求恩幸立边功。边功未立生人怨,请问新丰折臂翁。

  本来诗写到“万人冢上哭呦呦”正好结束,杜甫的《兵车行》就是在“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二句上结束的。可是白居易为了“显志”便添上这冗长的一段,成了全诗的蛇足。

  白居易的诗歌在艺术上的另一个缺陷是,在不同程度上存在着概念化、公式化的毛病。

  白居易有一类诗,其内容根本就不宜于用诗的形式来表现,如《贺雨诗》、《读汉书诗》、《议婚》、《七德舞》、《法曲歌》、《二王后》等等。它们充满了议论和说教,实际上是单纯逻辑思维的产物。它们不象诗,倒更接近章表、史论、杂说一类的文体。还有一类诗也是议论和说教的内容,却是用比喻来表现的,如《百炼镜》、《虾蟆诗》等,虽比上一类诗的形象丰富些,但也只是给抽象的思想加以图解,而没有创造出审美上有价值的、饱含感情的生活画面,仍然是缺乏诗意的。

  在他的一部分比较优秀的诗歌里,也往往明显地分成叙事和议论两部分。前半叙事,后半议论,前半是形象的、充满感情的语言,后半是枯燥的、板起面孔的说教,给人以割裂的感觉。最明显的莫过于《隋堤柳》这首诗了,诗的前半形象很饱满。

  隋堤柳,岁久年深尽衰朽,风飘飘兮雨萧萧,三株两株汴河口。老枝病叶愁杀人,曾经大业年中春。

  再看后半:

  上荒下困势不久,宗社之危如缀旒。炀天子,自言福祚长无穷,岂知皇子封@公。龙舟未过彭城阁,义旗已入长安宫。……后王何以鉴前王,请看隋堤亡国树。

  就写得十分枯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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