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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衣,孝道的哲学散文
顶着黑夜,端着小盘子,盘子里盛满一壶老酒,一杯热茶,一沓冥币,还有三炷香,一群人围在村道的岔口处双膝跪地,树枝画圈,点火焚香……漆黑的夜色下,村子里星星点点地燃起了一堆堆火,掩耳去听,似有低声呓语,像是祈祷,或是召唤……
农历十月初一,这个平淡无奇的日子,身在城市里的人们甚至都在不知不觉中恍然而过了,然而,在宁南农村,这一天却俨然是一年中除了春节清明之外,又一个尤为重要的日子,不知从何时起,延续至今,却从不间断。或许在孩子们的眼中,这一天是一个节日也绝不为过。这一天,整个白天家里大人们都很忙碌,忙碌着剪剪贴帖,忙碌着买纸买酒,忙碌着招呼至亲,忙碌着迎接黑夜,这一天叫“十月一,送寒衣”。
宁南老家的十月份,往往已经早早地进入了隆冬,我记忆中的十月一都是皑皑白雪厚实地盖着屋顶,老榆树,以及村里的所有黄土地,因此在我的记忆中,十月一是寒冷的,更是白色的,白色的天空,白色的大地,白色的树冠,白色的枯草。在经历了草长莺飞的谷雨,经历了锄禾日当午的小暑,经历了五谷丰登的白露之后,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安详和安逸,黄土地像一头刚刚被卸下了耕犁的老牛,肆意地躺在围栏里,反刍胃里面的干草。农人们在忙碌了三个季节后,都准备开始在这最后的季节里舒舒坦坦地趴在自家的热炕头,然而他们从来不会忘记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必须赶在小雪节气之前,给逝去的亲人们送去过冬的“衣物被褥”,三九即将开始,亲人们也该换棉衣了。
虽然自从初高中开始至今,因课业或者距离所限,已经几十年没有参加过此类家族性活动了,但是曾经的经历却总是历历在目。我记忆中的这一天总是会下厚厚的一场雪,一大早父亲都会找出一大卷各色的纸张和剪刀,然后和母亲,姑姑们盘腿坐在炕桌前,母亲和姑姑负责设计和裁剪,父亲负责"缝纫”(粘合),火炉上的小锅里面,熬制着用面粉掺水做成的浆糊,袅袅白气里夹杂着一股小麦的香味,就这样母亲和姑姑们裁剪着,父亲粘合着,一大卷五颜六色的纸张,在半日以后,都以成品的姿势整整齐齐的陈列在了炕头,黑色的“外套”里面套着白色的“里衬”,以紫色做领边,竟然还有彩色的盘扣;红色的“被面“”加白色的“里子”,看上去一件厚实的棉被却也足以以假乱真;几双小小的黑色尖头小鞋子,那是给曾经的三寸金莲穿的……这是农村男人们粗大的双手一年以来做出的最精细的活儿了,甚至太过轻松以近乎于无聊,然而就这样看似一件很无聊的活计,却代代相传,从不间断。在农人们的心里,逝去的老人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到了另外一个俗人看不到的世界中去了,所以每逢过年过节和十月一,给他们送钱送衣物,这也寄托了农人们最纯真的思念,以及最高级的孝道哲学。
夜幕降临,气温骤降,宁南的冬日,夜晚的温度往往逼近零下十几度,往日的此刻,村子里无鸟叫,无狗吠,唯有炊烟袅袅四起,偶有母亲站门口喊着自家的土匪儿子吃饭。唯独十月一的夜晚就像除夕傍晚一样,注定就该不同。也唯有这一晚的这一刻,家家户户的男人和女人,孩子和老人都在做或者即将做同一件事,那就是送寒衣。
送寒衣必须在晚饭之前进行,我推测这也许代表着一种孝道,活着的人可以晚点吃饭,但为逝去的人送寒衣却冷得不能再等了,看着日头从西边山坳里掉下去,黑夜从东边的山口开始往整个村子蔓延,家里的大人们便开始躁动起来,父亲总是会像一个虔诚的信徒,往脸盆里掺点温水洗洗手,然后开始整理白天做好的“衣服被褥鞋帽”和纸钱茶酒,一切准备齐当,看着黑夜已经完全覆盖了整个村子,便喊着全家人出门去送寒衣了,父亲走在最前面,双手端着小盘子,盘子里摆着三柱香,一沓纸钱,一壶白酒,一杯热茶,还有三五颗糖果,一两块馒头或者水果。我们紧跟在父亲身后,或提着篮子,或抱着箩筐,里面装满着“衣物被褥”,全家人往村口或者路边走去,在黑魆魆的夜色下,慢慢的隐约看到一团一团的人群都往一个地点集合,这是村里同族人约定俗成的时间,以及地点,无需刻意去寻找或者探讨,最多当大家差不多都到齐后还差一两家走在路上,族里年事最高的老人就会轻轻的喊一声,以表示大家都到齐了,还没来的跑快点等等。
在族人们都到齐后,年事高的老人们面朝前方一字跪地,年轻人三五个便用手里的树杈在老人们跪着的前方划出一个大大的不圆不正的圈儿,然而年轻人总是敷衍了事,把圈儿画的歪七八扭,老人们总会及时教训“把圈滑满了啊,别叫路上的野鬼们抢了咱亲人的东西”。老人们的话在此时此刻,会显得格外响亮和有权威性,年轻人们不敢怠慢,像一个小学生初学写字那样,猫着眼睛把圈儿的接口接的严严实实。
因为十月一的夜是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人们的,因此不论有没有亲人送衣物,“他们”都会及时出来,有亲人送衣物的,会在固定的地方等待,而没有了亲人的那些孤魂们便只能在旁边等候残羹冷炙或者抢夺一点儿衣物用来过冬,在这个时候这个用树杈随手画来的圈儿就俨然是一道开了光的法杖,他的作用是保护我们送出去的物品只能有自家的已逝亲人可以进来领取,路上的孤魂野鬼是进不来的。
圈儿画好了,大家都在老人们的屁股后面一排排跪下来,看着眼前的老人们熟练的一步步操作这个千年流传下来的活动。先点火烧纸钱,插香,然后将每家每户做好的“衣物被褥”一件件放到火焰飘摇的纸钱上面逐个燃烧,因人们做的“衣物被褥”是用彩色的纸张做成的,所以当这些物件儿着火后,原本红色的火苗瞬间会时而跳出一缕蓝色,时而跳出一缕紫色或者绿色,随着寒夜的一股股冷风,摇曳到半空中消失不见,烧成灰的部分,会随着风飞到高空,或者落在人们肩头。老人们说:“不要拍打这些纸灰,这是“他们”在领衣服呢,领走了,就是我们送成功了……”
等火苗慢慢变小,直到最后一丝青烟冒起来,老人们总会用手里的小树枝把眼前的灰烬翻来翻去,以检查所有的“衣物被褥”都全部送完,免得留下一些“边边角角”没有送完,那样亲人们领走的衣物也是残缺不全的。在确认全部的衣物被褥都确实完全“送出”之后,老人们一起,端起摆在地上的茶水和白酒,以及盘子里的糖果,馒头,一部分洒向眼前的灰烬,这些是敬给圈里的亲人们的,剩下的一份洒向圈儿外面,这部分是送给路上的孤魂的。老人们说,这些孤魂们无亲无靠,也很是可怜难过,让吃点喝点赶紧回去,大过节的别让空着手……
淳朴而善良的农人们的哲学总是如此温厚而天真。“送寒衣”在漫天飞舞的纸灰中结束,年轻人拍拍膝盖上的泥土,前去扶起前面的老人,老人们不忘叮咛几句年轻人,再去看看灰烬是否还有火星,免得走了火,伤了财。
寒冬的夜色随着最后一堆火的熄灭,重新回归了黑暗,至此,农人们的冬天算是正式开始了,在一年一季播种收割的西北宁南地区,农人们的冬天是完全赋闲在家的,在正式进入冬季模式之前,给逝去的亲人们送去暖和崭新的棉衣棉被,这样活着的人,才能在家,在热乎乎的火炕上睡得踏实,睡得心安理得。
送寒衣,这个不被任何机构认可的“节日”,在这样一个偏远安静的小村里代代相传,从不间断,然而记忆中那种几十人动辄上百人一同参加的场面也许已经不多见了,太多太多的年轻人走出了村子,走出了宁南,用老人们的话说,娃娃们都走的远到天边边上了,然而“寒衣”却依然在每年的固定时间固定地点分毫不差的送出去了,虽然圈儿前面跪着的人少了,但是我想那些“亲人”们一定心理也明白,他们的娃娃们都在远方记挂着他们呢,他们也在无时不刻地护佑着圈儿前面的这些老娃娃们,还有那些圈儿远处的天南海北的小娃娃们。
送寒衣不是迷信,更不是任何一种宗教,通过简单的几张纸和虔诚的跪姿,送出去的我想更多的是一份心安,一份牵挂,它体现出的更多的是一种来自人类最根本的孝道和最真实的哲学。
十月一的夜,显得格外宁静,格外祥和,十月一的梦,格外静谧,格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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